05【杏紅】
『在下伏風茂陵馬騰壽成,耿鄙手下司馬。』
年輕的馬騰向面前的男人抱拳以告──男人名叫韓遂,字文約,過去仕官時被叛羌綁架,當下為保性命便無奈加入叛軍、投身亂世──那頭及肩的黑髮胡亂紮在腦後,斜站著身子,雙手抱胸,一臉痞相看著面前比自己高出了些、梳洗整齊的降將。
聽到對方出生伏風茂陵,又姓馬,韓遂八成猜到這人的出生不平凡,身為寒門,一種不滿的情緒便衝了上來。
『名門出身的紈褲子弟,我又沒問你叫什麼名字。等你證明你在戰場上有用武之處,再記你叫啥也不遲!』
他語帶不屑地回答,接著轉身便要離去,旁邊韓遂的成公英有些咋舌,本想拉住韓遂,但他卻頭也不會的逕自想要離開。
雖然身為馬援之後,從小砍柴到大的馬騰過得並非官宦之家的奢華生活,年輕氣盛的他聽到對方叫自己大少爺,本想衝上前理論,長年的戰友龐德拉住了他,搖頭要馬騰冷靜下來,目送韓成兩人的背影離去。
『文約,我覺得啊……』成公英頻頻回首顧盼,然後認真地看著韓遂那心情不甚好的側臉。
『幹什麼?』
『沒事。』
穿著藍袍的男子嘆了口氣,搖頭輕聲說道。
『我只是覺得你還是記住他的名字比較好。』
*
雲騄坐在城牆上,遙望著東方已成藏藍、點綴著幾顆星子的晚空,西涼的天地,無論白晝或是黑夜、黎明或黃昏,都是無法形容的寬廣無邊,色彩自然飽和地像是滿出來般。
龐會和馬超兩個年輕人站在不遠處,無言看著少女抱著生鏽長槍的背影,或說他們也是同她望著那遠方的許昌所在--鎮守西方的太守馬騰離開十日不到,涼州或更西方的羌族部落並沒什麼動亂,尚稱安定。
「真是美麗呢……」
東方天空逐漸浮現星辰,半瞇著眼的龐會慨歎地呢喃言語,身旁的馬超緊抿著嘴唇,不發一語。
西方尚未下沉、朱色巨大的火球已經接近地平線,溫暖的橘光落在三人背上。
*
「啥!?壽成那傢伙真去了許昌?」
「……請您小聲一點,韓遂大人。」
同時在涼州各處,西涼太守馬騰被徵召入京的消息已被傳遍。雖然他留下長子馬超鎮守,但任誰都看得出,曹操就是衝著馬騰來的,這趟是凶多吉少,西方各大小勢力已經開始對馬騰留下的一雙翅膀剛硬、未嚐世間險惡的兒女和大片土地及兵權虎視眈眈。
溫文儒雅帶著些陰柔的男子皺著眉頭說著,雙手抱胸,嚴厲的目光看著面前剛從打盹中驚醒的主子。這位相貌清秀的男子名喚成公英,是韓遂的心腹,文弱不善戰,但善於分析和出策。
「說是天子,也就是曹操那邊派人來宣詔的,命令馬騰大人做征南將軍去討伐孫權。」
他在案桌對側坐了下來,挺著腰桿、正襟危坐地看著面前因剛睡醒、頭髮睡得毛躁的韓遂。
「他就這樣去了嗎啊?」
韓遂稍稍後仰著身子問道,打了個哈欠,手肘支著上半身,右手有些焦躁地抓著鬢髮,此舉讓他的儀表顯得更加不成一方之霸的樣子,但對方似乎不以為意。
「天子之名,他這人會不去?」
「你說得是你說得是……哈啊啊--然後呢?你有何高見要發表嗎?」
成公英挑眉一笑,雙手交疊放在兩膝上,準備娓娓道來。
「曹操在赤壁受火攻大敗,損兵折將逃回北方,天下將成三分姿態,然而大戰之後的恢復期,三國中沒有任何一方有足夠的能力趁勢併吞彼此,在曹魏西方、戰力逐漸恢復的西涼太守馬騰儼然成為曹操最立即的威脅。」
「欸,那我呢?」
韓遂有些不滿的舉手發問,對方沒特別理會那抗議,不疾不徐繼續說下去。
「韓遂大人,您與曹操大人算是有些老交情的舊識,再論說危險性,馬騰大人怎樣說都比您來得需要堤防。」
「……我怎麼覺得你有些話沒說啊?」
「韓遂大人,有些話你也心知肚明,那就甭提了。」
成公英面不改色地說道,他和韓遂認識多年,關係與其說是上司與下屬,不如說是熟稔至極、推心置腹的朋友,自然有些話是不需要客氣的,韓遂這人少有積極作為,除非時勢所逼。
「但馬騰有精神潔癖,這是他最大的弱點,曹操算準只要是天子召見,他不論如何都會親赴許昌,有沒有攜上年輕的繼承人馬超都無所謂,只要他親自前去就好。」
「然後,受天子徵招、領兵王師,馬騰那傢伙沒能帶上自己信任、但會對南方水土不服的西涼騎兵,頂多數千軍馬。」
「不愧是韓遂大人,攜兵帶馬這部分你果然比較想得通。」
成公英帶著點玩笑著語氣說著,韓遂呿了聲,單手撐著桌面,左手伸出食指指著對方。
「那這樣說來,有個問題,馬騰為何要帶著休鐵二子還有侄兒馬岱一起去?而沒帶上他最信任的龐德?」
「該帶將領去根本,帶誰去才是關鍵,馬騰大人也打著趁機消滅曹操的算盤,但他知道自己手上籌碼不多,只能來個出奇不意!」對方拂袖撥開韓遂手指,從容地為這問題解答,「身處敵營,他不能不帶親人這些自己信任的人去。然後,萬一出了什麼亂子,留配繼承人馬超的龐德,多少可以有些輔弼的作用。」
成公英嚥了口唾液,有些憂心地看著坐在對面的韓遂。
馬騰因弒妻之仇,長年與過去的義兄弟韓遂長年交戰,現在他們之間的戰爭已經結束,互不相干,但他知道韓遂的潛意識中依舊對馬家的那些孩子有些愧疚。
畢竟在他們年幼、仍想依偎在母親懷抱之際,殺了馬騰妻子的就是韓遂。
他擔心,如此之後,若馬騰此舉失敗,念在這些舊情之上的韓遂會不會因此捲入這個和他無關的衝突之中呢?
「……成公英,我說啊,你講了這麼多,」韓遂擺了擺手,駝著背撐著下巴,還是一副慵懶的樣子,「怎麼聽起來都是馬騰愚蠢得想去死的感覺啊?」
「由不得他選擇,但馬騰大人也並非毫無勝算,他有誠信,曹操沒有理由也無法加害,再加上,朝廷中對曹操有所不滿的人多得是,除非出了始料未及的亂子。」
成公英停頓了會,深吸了口氣。
「這賭局若成,馬騰大人得到的就是天下和他一直在追求的事物。」
--祖先之志,一舉奪回漢室天下。
他的表情轉為有些憂傷的笑容,垂著兩眉,望入韓遂那雙和自己,還有天下眾多平凡人一般、普通的眼眸中,思索了會,才開口繼續。
「然後,壽成為何只能如此,這應該是文約你最清楚吧?」
亂世無奈,身不由己。
韓遂沉默不語,只是垂下眼,沒有回答。
*
車水馬龍的許昌城門口,年紀尚輕、難得來中原地區玩樂的馬休和馬鐵,正苦苦哀求著守城士兵讓他們進去。
「求求你嘛--。」
「我們進去不會搗亂的--。」
「……」
儘管用各種方式哀求懇求了老半天,穿著藍甲、守城的軍官一臉嚴肅,似乎非常不想理會這兩個來路不明的外族少年的要求似的,完全無動於衷。
「拜託啦,只是進去玩玩。」
「雖然我們長得不像中原人,但也算是人畜無害。」
「什麼算是啊?馬鐵我們是真的人畜無害好嗎?」
「在吵什麼吶?」
軍官身後傳來詢問聲,馬休抬頭一看--騎在馬上準備出城的人,是昨天聽曹丕說要做為他們這仗行軍參謀的黃奎大人。
他身穿著漢朝文官服,在馬上居高臨下看著他們雙子和守城軍官,微微皺起了眉,似乎也認出這兩個少年是馬騰帶來的兩位小將軍。
「黃奎大人!」馬鐵一瞬間就認出對方,兩人機靈地拱手行禮,「我們兄弟倆想趁著父親大人與您約見時,進城去兜個一圈。」
「我們明明就沒帶著武器,只帶著些銅錢想讓許昌的鄉親父老從我們身上賺賺,但這傢伙一直不讓我們進去。」
馬休皺著眉頭,苦著臉和黃奎委屈地說道,黃奎並不是很擅長應付這樣油腔滑調又嘻皮笑臉的年輕人,一方面也確實有務在身不想久留在此,他看了那刁難雙子的士兵眼,點了點頭。
「讓他們進去吧,他們是來為曹操大人和天子打仗的西涼軍人,應當看作弟兄以待。」
「黃奎大人……!這……」
「無妨,曹操大人那邊有事我再去說說就好。」
他揮了揮手,士兵和軍官對看眼一會,總算閉上嘴退開,讓出給馬休和馬鐵進城的路,兩人對看了眼,『啪!』地擊掌,迅速越過剛剛那小小的人牆所立之處,站在城門下和黃奎揮手。
「感謝大叔。」
「那我們進城去玩了喔!」
兩人一前一後地說道,和黃奎道謝,接著便頭也不回,快步轉身走入許昌城,蹦跳而進。
「這麼年輕的孩子啊……」
黃奎目送那兩人背影消失在人海中後,繼續往目的地而去。
*
「黃奎大人,自己來吧,不用客氣。」
馬騰從容地為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滿了酒水,語帶殷勤地說道--方才黃奎進帳時,他已經將酒與酒器都已經準備好在案上,像是料到對方會來一樣,但卻沒給客人的酒杯倒滿酒,這樣的情況讓黃奎有些不安。
--馬騰這次如此順伏前來,還帶了兩個親生兒子和姪兒,到底在打什麼主意?他胸懷中還存有玉帶詔之志嗎?
「謝謝您,馬騰大人。」
雖說黃奎的酒杯是空的,然而他現在也不好意思為自己倒酒。
他沒見過馬騰,在黃奎的想像中,他以為西涼的大將軍會是個裹著獸面銀甲、蓬髮風霜的中年男子,但完全不是。
眼前鎧甲華美講究的武將是年約不惑無誤,長相雄異,那異於中原人士的耀眼金髮意外梳得整齊,散發霸者之氣,但舉手投足卻斯文和而謹慎,如此優雅的氣質,該說不愧是名門之後嗎?
「吾此次前來,所為並非他事。」
黃奎出聲,馬騰看了他眼,闔目啜飲了口酒糟,黃奎有些無措,但還是補充了一句,「並非征討孫仲謀一事,而是別有所求……」
「請說無妨。」將軍低沉的聲音說道,此次的行軍參謀盯著眼前的空酒杯,深深吸了口氣,像是要下定極大的決心般,準備開口。
「馬騰大人,您還記得玉帶詔之誓嗎?」
黃奎說出那次密謀之事,馬騰的眼神瞬間銳利了起來,像是劍將出鞘一般,但下一瞬那樣的殺氣就消失無蹤。
「怎麼會突然提起那件事呢?」
馬騰又給自己倒滿了酒,仰頭飲盡杯中物,黃奎對於這詰問要如何回答有些猶豫,但還是繼續說了下去。
「--我痛恨曹操。」
開門見山地說出了自己的立場--作為曹操的部下和本次的行軍參謀,馬騰以為他是個監視者,沒想到這樣出乎意料的愚蠢開場白讓馬騰有些意外,這並不在他的預料之內,但也因此提起了馬騰的興趣。
對方放下酒杯,單手支著身子,眼神饒富趣味地打量著眼前這位文官,黃奎直覺身體後仰退了些。
那雙看著自己、如野獸懾人般的淺色雙瞳,讓他覺得不太舒服──那不是該出現在這世間的色彩。
他嚥了口唾液,繼續說下去。
「吾父死於董卓之手,本以為曹孟德做了丞相後,這亂世能清平,沒想到他和董卓沒有兩樣,挾天子以令天下,反對自己的則找機會暗中處理……朝中許多人不認同他,然而無可奈何曹操勢力之大,有能力立起反旗、並且忠於漢室的有志之士並不多。」
他有些激動,雙手握拳,太陽穴隱隱滲著冷汗--他根本握不定算不準持續保持沈默的馬騰會不會答應他,卻他還是懷著如此決心說出來了--他低著頭,完全不敢抬眼看對方的反應和神情。
黃奎的酒杯,從他入帳以來便空空如也,馬騰沒幫這位中原人斟酒,這也剛好,現在的冷汗涔涔的黃奎也完全沒有喝酒閒聊的興致,看著對方一派神秘的樣子獨自飲酒,反而讓他無杜康也滿臉紅熱。
「在長年群雄割據、征戰相互併吞之後,當今天下就屬赤壁大勝曹操、並且有天子血脈的劉玄德,安坐江東的孫仲謀,以及鎮守涼州與西境、作為馬伏波將軍之後的將軍您有這樣氣度了!但是赤壁才……」
坐在案桌對面的人依舊沉默不語,壓著頭、身體微微顫抖著的黃奎,而邊只聽到酒水入杯的聲音,接著又是一片寂靜。
「馬騰將軍!您到……」
等不下忍不住這沉默的黃奎抬頭,到口邊的話卻立刻吞了回去--
「雖然一直悶不作聲,但吾從未放棄信念。」
再次提起酒壺的馬騰,半瞇著眼,嘴角勾起一笑,親自為黃奎斟滿了酒杯。
「--並隨時願意為之,付出熱血。」
*
馬休和馬鐵兩手枕著後腦,步伐一致在許昌住宅的巷道內散步。
不愧是王公貴族、名族世家安身之處,靜謐的街道青石鋪得規矩,牆壁也乾淨粉飾,和黃石金沙的故鄉是完全不同的風貌。
「真想哪天也住進這樣的大房子中啊,啊哈--!」
馬休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街道上沒有什麼人蹤,雖然有些寂寞,但想怎麼大聲說話都沒有關係。
「你想搬進這種地方嗎?這裡可沒辦法隨隨便便溜出城去打大雁啊。」
「其實本來就不行啊,只是我們自己會溜出去……」
「笨蛋,剛剛那守衛屎臉如此,你想住在這裡能隨便溜出去嗎?」
馬鐵一臉受不了馬休的樣子出聲提醒,對方有些悻悻然的樣子,吐了吐舌頭,別開目光,看著頭頂上的烈日,兩人像是融入這街道般開始沉默。
正要轉入這次的轉角時,轉彎那邊的細碎耳語曖昧得讓他們極有默契同時煞住腳步,直覺有好戲可看的雙子兩人相視而笑,一上一下貼著牆角,探出兩眼,期待著那一邊會有什麼有趣的風景。
「就說小聲點,欸唷你這死人……」
「有什麼關係嘛,春香妳別害羞啊--」
對街的牆上開了扇後門,一男一女正在門邊上演著十八相送,女子穿著杏紅色、鮮豔美麗的衣裙,看兩人偷偷摸摸、不敢大聲張揚的樣子,約莫是對偷腥的男女。
「什麼別害羞,哪有人像你這樣幽會還趴著人家不走的--」
果真如此。
「妳臉都紅了呢--」
「苗澤你這傢伙,吶,你再不走--」
年紀尚輕、好奇心旺盛的雙子有些失望,本以為可以看到些更精采的畫面,但居然已經是尾菜了。
「沒啥好看啦,」馬休縮回兩眼,迴身往來時路而去,「去別的地方去別的地方。」
「唔,走吧。」
馬鐵跟在後頭,兩人一同繞路遠離了那對行為惹議的男女,充滿臭腥味的事情,還是別沾上得好。
他們走遠之後,那兩人你儂我儂的對話依舊繼續。
--吶,你再不走,黃奎那老頭子就要回來了啊……
*
黃奎帶著醉意,和馬騰告別離開軍營後,馬岱在軍帳中幫忙收拾整理,他悄悄瞥了眼身後的叔父--馬騰正專心讀著手上竹簡,右手撐著下頷,緊抿著唇不語。
「叔父,」馬岱說出方才一直憋在心中的話,緊著眉頭,回身看著馬騰,「您和黃奎大人說了什麼呢?」
「……黃奎大人說,曹操欲吾等入城點兵,來個甕中捉魚,若要殺曹,萬萬不可入城,待其親自出城點兵,才可擊殺曹賊。」
「是嗎?」馬岱大幅點了點頭,手抵著下巴思索了會,聳了聳肩。
「但是,我們真的可以相信黃奎嗎?」
「……怎麼了,岱侄?」馬騰鏢了個眼去,隨即繼續看著手上的兵書。
「黃奎大人也許言中有誠,」馬岱拱手行禮,放下拳頭後有些苦惱地扭了扭脖子,繼續說道,「但會不會太早定下來了?我說啊,不會有其他的變數吧?」
見叔父沒有回答,只是低頭繼續看著竹簡上的文字,青年只好苦著笑,繼續轉身整理帳內的兵器。
「還有。」
馬岱將五兵五盾依照周禮所書順序放好,金屬互相敲擊,發出如冰裂般的回聲,馬騰靜默,放下竹簡,聚攏了眼神看著眼前背對著自己的侄兒。
「叔父您這個險,賭注不會太大了嗎?」
「……你想說什麼?岱姪。」
馬岱看得出來,叔父賭下了自己的生命、他們的生命、同袍的生命,以轟轟烈烈的信念去換一個天下。作為晚輩,他自然跟隨大家長行動,相信大家長的判斷,但是說心底話從他看來,這險冒得不近人情。
「呃……」
馬岱左右顧盼,就是不敢看自己叔父那方向,遲疑著到底要不要將心底的話說出來。
──我們幾乎只有一條死路。
「沒──有,我去伙房看看好了!差不多也該吃飯了啊,先走一步了唷。」
欲言又止的馬岱動作誇張地走出帳房,他身後的馬騰看著自己侄兒的背影,沒有追問,只是就這樣讓他離開,走了出去。
老將軍斂起眼眸,深深將胸膛吸飽了混濁的空氣。
站在營帳外的馬休和馬鐵,對視不語。
--誰不想活下去呢?
那日晚,黃奎帶著醉意,回到家中,回到愛妾李春香溫軟如玉的溫柔鄉中。
--酒後吐真言,而言多必失。
那穿著杏紅色錦衣的女子,將密謀一事告訴了鬼迷心竅的情夫。
苗澤的秘報,正好給愁馬騰全身上下都無懈可擊的曹操,一個緊咬不放的機會。
05【杏紅】
『在下伏風茂陵馬騰壽成,耿鄙手下司馬。』
年輕的馬騰向面前的男人抱拳以告──男人名叫韓遂,字文約,過去仕官時被叛羌綁架,當下為保性命便無奈加入叛軍、投身亂世──那頭及肩的黑髮胡亂紮在腦後,斜站著身子,雙手抱胸,一臉痞相看著面前比自己高出了些、梳洗整齊的降將。
聽到對方出生伏風茂陵,又姓馬,韓遂八成猜到這人的出生不平凡,身為寒門,一種不滿的情緒便衝了上來。
『名門出身的紈褲子弟,我又沒問你叫什麼名字。等你證明你在戰場上有用武之處,再記你叫啥也不遲!』
他語帶不屑地回答,接著轉身便要離去,旁邊韓遂的成公英有些咋舌,本想拉住韓遂,但他卻頭也不會的逕自想要離開。
雖然身為馬援之後,從小砍柴到大的馬騰過得並非官宦之家的奢華生活,年輕氣盛的他聽到對方叫自己大少爺,本想衝上前理論,長年的戰友龐德拉住了他,搖頭要馬騰冷靜下來,目送韓成兩人的背影離去。
『文約,我覺得啊……』成公英頻頻回首顧盼,然後認真地看著韓遂那心情不甚好的側臉。
『幹什麼?』
『沒事。』
穿著藍袍的男子嘆了口氣,搖頭輕聲說道。
『我只是覺得你還是記住他的名字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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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騄坐在城牆上,遙望著東方已成藏藍、點綴著幾顆星子的晚空,西涼的天地,無論白晝或是黑夜、黎明或黃昏,都是無法形容的寬廣無邊,色彩自然飽和地像是滿出來般。
龐會和馬超兩個年輕人站在不遠處,無言看著少女抱著生鏽長槍的背影,或說他們也是同她望著那遠方的許昌所在--鎮守西方的太守馬騰離開十日不到,涼州或更西方的羌族部落並沒什麼動亂,尚稱安定。
「真是美麗呢……」
東方天空逐漸浮現星辰,半瞇著眼的龐會慨歎地呢喃言語,身旁的馬超緊抿著嘴唇,不發一語。
西方尚未下沉、朱色巨大的火球已經接近地平線,溫暖的橘光落在三人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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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壽成那傢伙真去了許昌?」
「……請您小聲一點,韓遂大人。」
同時在涼州各處,西涼太守馬騰被徵召入京的消息已被傳遍。雖然他留下長子馬超鎮守,但任誰都看得出,曹操就是衝著馬騰來的,這趟是凶多吉少,西方各大小勢力已經開始對馬騰留下的一雙翅膀剛硬、未嚐世間險惡的兒女和大片土地及兵權虎視眈眈。
溫文儒雅帶著些陰柔的男子皺著眉頭說著,雙手抱胸,嚴厲的目光看著面前剛從打盹中驚醒的主子。這位相貌清秀的男子名喚成公英,是韓遂的心腹,文弱不善戰,但善於分析和出策。
「說是天子,也就是曹操那邊派人來宣詔的,命令馬騰大人做征南將軍去討伐孫權。」
他在案桌對側坐了下來,挺著腰桿、正襟危坐地看著面前因剛睡醒、頭髮睡得毛躁的韓遂。
「他就這樣去了嗎啊?」
韓遂稍稍後仰著身子問道,打了個哈欠,手肘支著上半身,右手有些焦躁地抓著鬢髮,此舉讓他的儀表顯得更加不成一方之霸的樣子,但對方似乎不以為意。
「天子之名,他這人會不去?」
「你說得是你說得是……哈啊啊--然後呢?你有何高見要發表嗎?」
成公英挑眉一笑,雙手交疊放在兩膝上,準備娓娓道來。
「曹操在赤壁受火攻大敗,損兵折將逃回北方,天下將成三分姿態,然而大戰之後的恢復期,三國中沒有任何一方有足夠的能力趁勢併吞彼此,在曹魏西方、戰力逐漸恢復的西涼太守馬騰儼然成為曹操最立即的威脅。」
「欸,那我呢?」
韓遂有些不滿的舉手發問,對方沒特別理會那抗議,不疾不徐繼續說下去。
「韓遂大人,您與曹操大人算是有些老交情的舊識,再論說危險性,馬騰大人怎樣說都比您來得需要堤防。」
「……我怎麼覺得你有些話沒說啊?」
「韓遂大人,有些話你也心知肚明,那就甭提了。」
成公英面不改色地說道,他和韓遂認識多年,關係與其說是上司與下屬,不如說是熟稔至極、推心置腹的朋友,自然有些話是不需要客氣的,韓遂這人少有積極作為,除非時勢所逼。
「但馬騰有精神潔癖,這是他最大的弱點,曹操算準只要是天子召見,他不論如何都會親赴許昌,有沒有攜上年輕的繼承人馬超都無所謂,只要他親自前去就好。」
「然後,受天子徵招、領兵王師,馬騰那傢伙沒能帶上自己信任、但會對南方水土不服的西涼騎兵,頂多數千軍馬。」
「不愧是韓遂大人,攜兵帶馬這部分你果然比較想得通。」
成公英帶著點玩笑著語氣說著,韓遂呿了聲,單手撐著桌面,左手伸出食指指著對方。
「那這樣說來,有個問題,馬騰為何要帶著休鐵二子還有侄兒馬岱一起去?而沒帶上他最信任的龐德?」
「該帶將領去根本,帶誰去才是關鍵,馬騰大人也打著趁機消滅曹操的算盤,但他知道自己手上籌碼不多,只能來個出奇不意!」對方拂袖撥開韓遂手指,從容地為這問題解答,「身處敵營,他不能不帶親人這些自己信任的人去。然後,萬一出了什麼亂子,留配繼承人馬超的龐德,多少可以有些輔弼的作用。」
成公英嚥了口唾液,有些憂心地看著坐在對面的韓遂。
馬騰因弒妻之仇,長年與過去的義兄弟韓遂長年交戰,現在他們之間的戰爭已經結束,互不相干,但他知道韓遂的潛意識中依舊對馬家的那些孩子有些愧疚。
畢竟在他們年幼、仍想依偎在母親懷抱之際,殺了馬騰妻子的就是韓遂。
他擔心,如此之後,若馬騰此舉失敗,念在這些舊情之上的韓遂會不會因此捲入這個和他無關的衝突之中呢?
「……成公英,我說啊,你講了這麼多,」韓遂擺了擺手,駝著背撐著下巴,還是一副慵懶的樣子,「怎麼聽起來都是馬騰愚蠢得想去死的感覺啊?」
「由不得他選擇,但馬騰大人也並非毫無勝算,他有誠信,曹操沒有理由也無法加害,再加上,朝廷中對曹操有所不滿的人多得是,除非出了始料未及的亂子。」
成公英停頓了會,深吸了口氣。
「這賭局若成,馬騰大人得到的就是天下和他一直在追求的事物。」
--祖先之志,一舉奪回漢室天下。
他的表情轉為有些憂傷的笑容,垂著兩眉,望入韓遂那雙和自己,還有天下眾多平凡人一般、普通的眼眸中,思索了會,才開口繼續。
「然後,壽成為何只能如此,這應該是文約你最清楚吧?」
亂世無奈,身不由己。
韓遂沉默不語,只是垂下眼,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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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水馬龍的許昌城門口,年紀尚輕、難得來中原地區玩樂的馬休和馬鐵,正苦苦哀求著守城士兵讓他們進去。
「求求你嘛--。」
「我們進去不會搗亂的--。」
「……」
儘管用各種方式哀求懇求了老半天,穿著藍甲、守城的軍官一臉嚴肅,似乎非常不想理會這兩個來路不明的外族少年的要求似的,完全無動於衷。
「拜託啦,只是進去玩玩。」
「雖然我們長得不像中原人,但也算是人畜無害。」
「什麼算是啊?馬鐵我們是真的人畜無害好嗎?」
「在吵什麼吶?」
軍官身後傳來詢問聲,馬休抬頭一看--騎在馬上準備出城的人,是昨天聽曹丕說要做為他們這仗行軍參謀的黃奎大人。
他身穿著漢朝文官服,在馬上居高臨下看著他們雙子和守城軍官,微微皺起了眉,似乎也認出這兩個少年是馬騰帶來的兩位小將軍。
「黃奎大人!」馬鐵一瞬間就認出對方,兩人機靈地拱手行禮,「我們兄弟倆想趁著父親大人與您約見時,進城去兜個一圈。」
「我們明明就沒帶著武器,只帶著些銅錢想讓許昌的鄉親父老從我們身上賺賺,但這傢伙一直不讓我們進去。」
馬休皺著眉頭,苦著臉和黃奎委屈地說道,黃奎並不是很擅長應付這樣油腔滑調又嘻皮笑臉的年輕人,一方面也確實有務在身不想久留在此,他看了那刁難雙子的士兵眼,點了點頭。
「讓他們進去吧,他們是來為曹操大人和天子打仗的西涼軍人,應當看作弟兄以待。」
「黃奎大人……!這……」
「無妨,曹操大人那邊有事我再去說說就好。」
他揮了揮手,士兵和軍官對看眼一會,總算閉上嘴退開,讓出給馬休和馬鐵進城的路,兩人對看了眼,『啪!』地擊掌,迅速越過剛剛那小小的人牆所立之處,站在城門下和黃奎揮手。
「感謝大叔。」
「那我們進城去玩了喔!」
兩人一前一後地說道,和黃奎道謝,接著便頭也不回,快步轉身走入許昌城,蹦跳而進。
「這麼年輕的孩子啊……」
黃奎目送那兩人背影消失在人海中後,繼續往目的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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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奎大人,自己來吧,不用客氣。」
馬騰從容地為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滿了酒水,語帶殷勤地說道--方才黃奎進帳時,他已經將酒與酒器都已經準備好在案上,像是料到對方會來一樣,但卻沒給客人的酒杯倒滿酒,這樣的情況讓黃奎有些不安。
--馬騰這次如此順伏前來,還帶了兩個親生兒子和姪兒,到底在打什麼主意?他胸懷中還存有玉帶詔之志嗎?
「謝謝您,馬騰大人。」
雖說黃奎的酒杯是空的,然而他現在也不好意思為自己倒酒。
他沒見過馬騰,在黃奎的想像中,他以為西涼的大將軍會是個裹著獸面銀甲、蓬髮風霜的中年男子,但完全不是。
眼前鎧甲華美講究的武將是年約不惑無誤,長相雄異,那異於中原人士的耀眼金髮意外梳得整齊,散發霸者之氣,但舉手投足卻斯文和而謹慎,如此優雅的氣質,該說不愧是名門之後嗎?
「吾此次前來,所為並非他事。」
黃奎出聲,馬騰看了他眼,闔目啜飲了口酒糟,黃奎有些無措,但還是補充了一句,「並非征討孫仲謀一事,而是別有所求……」
「請說無妨。」將軍低沉的聲音說道,此次的行軍參謀盯著眼前的空酒杯,深深吸了口氣,像是要下定極大的決心般,準備開口。
「馬騰大人,您還記得玉帶詔之誓嗎?」
黃奎說出那次密謀之事,馬騰的眼神瞬間銳利了起來,像是劍將出鞘一般,但下一瞬那樣的殺氣就消失無蹤。
「怎麼會突然提起那件事呢?」
馬騰又給自己倒滿了酒,仰頭飲盡杯中物,黃奎對於這詰問要如何回答有些猶豫,但還是繼續說了下去。
「--我痛恨曹操。」
開門見山地說出了自己的立場--作為曹操的部下和本次的行軍參謀,馬騰以為他是個監視者,沒想到這樣出乎意料的愚蠢開場白讓馬騰有些意外,這並不在他的預料之內,但也因此提起了馬騰的興趣。
對方放下酒杯,單手支著身子,眼神饒富趣味地打量著眼前這位文官,黃奎直覺身體後仰退了些。
那雙看著自己、如野獸懾人般的淺色雙瞳,讓他覺得不太舒服──那不是該出現在這世間的色彩。
他嚥了口唾液,繼續說下去。
「吾父死於董卓之手,本以為曹孟德做了丞相後,這亂世能清平,沒想到他和董卓沒有兩樣,挾天子以令天下,反對自己的則找機會暗中處理……朝中許多人不認同他,然而無可奈何曹操勢力之大,有能力立起反旗、並且忠於漢室的有志之士並不多。」
他有些激動,雙手握拳,太陽穴隱隱滲著冷汗--他根本握不定算不準持續保持沈默的馬騰會不會答應他,卻他還是懷著如此決心說出來了--他低著頭,完全不敢抬眼看對方的反應和神情。
黃奎的酒杯,從他入帳以來便空空如也,馬騰沒幫這位中原人斟酒,這也剛好,現在的冷汗涔涔的黃奎也完全沒有喝酒閒聊的興致,看著對方一派神秘的樣子獨自飲酒,反而讓他無杜康也滿臉紅熱。
「在長年群雄割據、征戰相互併吞之後,當今天下就屬赤壁大勝曹操、並且有天子血脈的劉玄德,安坐江東的孫仲謀,以及鎮守涼州與西境、作為馬伏波將軍之後的將軍您有這樣氣度了!但是赤壁才……」
坐在案桌對面的人依舊沉默不語,壓著頭、身體微微顫抖著的黃奎,而邊只聽到酒水入杯的聲音,接著又是一片寂靜。
「馬騰將軍!您到……」
等不下忍不住這沉默的黃奎抬頭,到口邊的話卻立刻吞了回去--
「雖然一直悶不作聲,但吾從未放棄信念。」
再次提起酒壺的馬騰,半瞇著眼,嘴角勾起一笑,親自為黃奎斟滿了酒杯。
「--並隨時願意為之,付出熱血。」
*
馬休和馬鐵兩手枕著後腦,步伐一致在許昌住宅的巷道內散步。
不愧是王公貴族、名族世家安身之處,靜謐的街道青石鋪得規矩,牆壁也乾淨粉飾,和黃石金沙的故鄉是完全不同的風貌。
「真想哪天也住進這樣的大房子中啊,啊哈--!」
馬休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街道上沒有什麼人蹤,雖然有些寂寞,但想怎麼大聲說話都沒有關係。
「你想搬進這種地方嗎?這裡可沒辦法隨隨便便溜出城去打大雁啊。」
「其實本來就不行啊,只是我們自己會溜出去……」
「笨蛋,剛剛那守衛屎臉如此,你想住在這裡能隨便溜出去嗎?」
馬鐵一臉受不了馬休的樣子出聲提醒,對方有些悻悻然的樣子,吐了吐舌頭,別開目光,看著頭頂上的烈日,兩人像是融入這街道般開始沉默。
正要轉入這次的轉角時,轉彎那邊的細碎耳語曖昧得讓他們極有默契同時煞住腳步,直覺有好戲可看的雙子兩人相視而笑,一上一下貼著牆角,探出兩眼,期待著那一邊會有什麼有趣的風景。
「就說小聲點,欸唷你這死人……」
「有什麼關係嘛,春香妳別害羞啊--」
對街的牆上開了扇後門,一男一女正在門邊上演著十八相送,女子穿著杏紅色、鮮豔美麗的衣裙,看兩人偷偷摸摸、不敢大聲張揚的樣子,約莫是對偷腥的男女。
「什麼別害羞,哪有人像你這樣幽會還趴著人家不走的--」
果真如此。
「妳臉都紅了呢--」
「苗澤你這傢伙,吶,你再不走--」
年紀尚輕、好奇心旺盛的雙子有些失望,本以為可以看到些更精采的畫面,但居然已經是尾菜了。
「沒啥好看啦,」馬休縮回兩眼,迴身往來時路而去,「去別的地方去別的地方。」
「唔,走吧。」
馬鐵跟在後頭,兩人一同繞路遠離了那對行為惹議的男女,充滿臭腥味的事情,還是別沾上得好。
他們走遠之後,那兩人你儂我儂的對話依舊繼續。
--吶,你再不走,黃奎那老頭子就要回來了啊……
*
黃奎帶著醉意,和馬騰告別離開軍營後,馬岱在軍帳中幫忙收拾整理,他悄悄瞥了眼身後的叔父--馬騰正專心讀著手上竹簡,右手撐著下頷,緊抿著唇不語。
「叔父,」馬岱說出方才一直憋在心中的話,緊著眉頭,回身看著馬騰,「您和黃奎大人說了什麼呢?」
「……黃奎大人說,曹操欲吾等入城點兵,來個甕中捉魚,若要殺曹,萬萬不可入城,待其親自出城點兵,才可擊殺曹賊。」
「是嗎?」馬岱大幅點了點頭,手抵著下巴思索了會,聳了聳肩。
「但是,我們真的可以相信黃奎嗎?」
「……怎麼了,岱侄?」馬騰鏢了個眼去,隨即繼續看著手上的兵書。
「黃奎大人也許言中有誠,」馬岱拱手行禮,放下拳頭後有些苦惱地扭了扭脖子,繼續說道,「但會不會太早定下來了?我說啊,不會有其他的變數吧?」
見叔父沒有回答,只是低頭繼續看著竹簡上的文字,青年只好苦著笑,繼續轉身整理帳內的兵器。
「還有。」
馬岱將五兵五盾依照周禮所書順序放好,金屬互相敲擊,發出如冰裂般的回聲,馬騰靜默,放下竹簡,聚攏了眼神看著眼前背對著自己的侄兒。
「叔父您這個險,賭注不會太大了嗎?」
「……你想說什麼?岱姪。」
馬岱看得出來,叔父賭下了自己的生命、他們的生命、同袍的生命,以轟轟烈烈的信念去換一個天下。作為晚輩,他自然跟隨大家長行動,相信大家長的判斷,但是說心底話從他看來,這險冒得不近人情。
「呃……」
馬岱左右顧盼,就是不敢看自己叔父那方向,遲疑著到底要不要將心底的話說出來。
──我們幾乎只有一條死路。
「沒──有,我去伙房看看好了!差不多也該吃飯了啊,先走一步了唷。」
欲言又止的馬岱動作誇張地走出帳房,他身後的馬騰看著自己侄兒的背影,沒有追問,只是就這樣讓他離開,走了出去。
老將軍斂起眼眸,深深將胸膛吸飽了混濁的空氣。
站在營帳外的馬休和馬鐵,對視不語。
--誰不想活下去呢?
那日晚,黃奎帶著醉意,回到家中,回到愛妾李春香溫軟如玉的溫柔鄉中。
--酒後吐真言,而言多必失。
那穿著杏紅色錦衣的女子,將密謀一事告訴了鬼迷心竅的情夫。
苗澤的秘報,正好給愁馬騰全身上下都無懈可擊的曹操,一個緊咬不放的機會。